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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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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清靜日子沒過兩日,這宮裏又多了個麻煩人,是仲長安新封的貴人——郝司司。

顯而易見,她是郝家繼郝貴妃之後,又一個被強塞進宮的棋子。起初我還覺得她可憐,後來莫名就對她有了幾分厭惡。因為她像所有恃寵而驕、目中無人的後妃一樣,把所有的情緒都顯擺在臉上。可那些人最終都沒落著什麽好下場。

這女子也不是個和善的主。許是聽聞我曾在仲長安跟前當過一陣子差,沒多久又被仲長安趕出禦書房,一夜之間從當紅眼前人一落千丈,於是每逢撞見她我都能感受到對方突如其來微妙的嘲諷和敵意。似乎認為處處刁難我,就能惹上仲長安的註意,博取那人的關註,好從此飛當鳳凰。

甚至有一次,我無意間驚撞了她的椅轎,她便用那鋒利的指甲掐傷了我的臉。那傷口駭人,又深又長。當下我頓時驚慌起來,生怕以後留下傷疤。

這新進宮的貴人著實厲害得很,為了在仲長安那裏博得一個賞目,運用的十八般手段在宮中妃嬪的耳中掀起了好一陣的巨浪。

我越想越打抱不平,自是見不得她這般攪得後宮不得安寧,也越來越難以忍受她的蠻橫,於是便悄悄尋思著務必要給她來點教訓。

逮到好時機,我打著幌子偷偷溜出宮殿,跟在郝司司腳後來到後花園。這位娘娘好生雅興,昨日剛不待見了位位分比她地下的妃子,今日就有心情來賞嬌滴滴的花朵。

我眼見時機正好,又四下無人,於是隨手飛快撿了顆小小的石子,在中心掂量幾下後,想趁其不備扔到她腳下,沒想到郝司司十分敏銳,我剛瑟瑟動了身,就被她發現了有人在跟蹤。

“誰?”她厲聲回首呵道,“誰在那”

哪料捉弄懲戒不成,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行蹤。我聞音被嚇到了,身子一顫瞬間縮了回來,在她回身的一瞬躲了起來,嚴嚴實實的藏在花叢下。

沒想到巡邏的侍衛就在附近,聞聲而來很快將花園圍了個水洩不通,而我閃身躲入假山深陷的洞裏默不作聲,心中暗暗懊悔。搜查的腳步聲越行越近敲響耳畔,沒多久,他們便能發現我藏身於此。我的四肢有些發涼,耳朵裏盡是自己的心跳聲,撲通不停。

我在恐懼中咬緊後槽牙,後悔自己意氣用事。卻不曾想有人竟將那些侍衛攔了下來。“你們要搜去別處搜,別在這裏擋著到本王賞花了。”

大抵這聲音的主人身份尊貴,侍衛們不敢不從,我依稀聽見侍衛們腳步走遠的聲音,花園裏過半晌終於恢覆寧靜,只餘風聲沙沙作響。我才敢畏手畏腳地探出半個頭來,還未細細思索,就被外頭傳來的聲音驚到:“你還不快出來?”

我慌忙朝那邊看去,唯見一十來歲身著紫衣的少年郎伶伶立在洞外。初夏白光逆著他背影打來,他看我仍需擡起下巴。

我還在怔楞,他突然便伸手將我扯出來:“哎呀,發什麽楞呀?”末了他一頓,揚眉又道:“告訴你,我在旁邊可是全都瞧見了。”

這句話令我險些跌倒,還好他扶著我,站穩後我的心中又驚又怕,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麽。他見我這般,反倒是笑了,收回手道:“方才也不見你害怕,現在怎麽這副模樣?”

我見他與某人七八分像的面容,更是不由自主的偃旗息鼓了。

能夠輕易遣散侍衛,又和仲長安長得極為相似,如今在這宮裏,大抵就只有一個人了——仲長安的八皇弟仲長昔,先帝親封的惜王。

我咬咬牙,剛要跪地開口求饒,便聽他說:“你放寬了心吧,我不會說出去的。”

我心中一喜,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。他見我不說話便將臉湊近來,分明是副孩童心性。

“那郝貴人跋扈慣了,是該好好治治。”言罷,他便像看夠了一般退遠了些,只盛一眼盈盈笑意,目不轉睛地註視我,“下次你可別猶豫,直接砸她,本王替你擔著。”

我近乎逾矩地盯他看了許久,得出他所言屬實的結論後,方堪堪放下幾分戒備心。我這才後知後覺行禮道:“謝八王爺。”

“好說好說,”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再次笑起來,“對了,你叫什麽名兒?”

我恭恭敬敬道:“奴婢方寸。”

“方寸,好,本王記住你了!”

八皇子的笑裏透著的天真和傻氣,這種真情怕是在深宮裏頭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。

我憶起以前碰上的那些貴公子們,對人總是肅著張臉,訥訥的與木頭無異,沒成想還有他這樣一個例外。或許是在皇帝的偏心愛護之下,他從未有機會接觸前朝那些爾虞我詐的腌臜事,由是養成了這良善無害的性子。

——在這碩大的深宮下能以此生活,難得難得。

八皇子沒有什麽架子,就像民間普通人家的小少爺似的叫我瞧著親切,於是很快我便與他熟絡起來。這才知道,十二歲的八皇子也難免不了憂愁。

八皇子並不想念書,他有個不太為人知的志向,很遠大——他想要當一名大俠,到民間去劫富濟貧。

這志向也不知是如何灌輸到他腦袋裏的,旁人聽了怕是會笑掉大牙,取笑他絕無可能。身為皇子,身不由己,必定要經歷大風大浪的人心波濤,怎會做一名隨心所欲的大俠呢?

可八皇子執拗的很,就是不肯認真讀書,以致這些年仲長安給他請的先生一個個都被他氣跑了,臨走前胡子都吹得一根不剩。他們或是主動請辭,或是臥病半月不起告老還鄉,總之就是不願再繼續為他傳道授業解惑。

對此,仲長安一氣之下將他罰了禁閉。八皇子本人表示很委屈,他認為那些老頭講的東西實在沒趣,成日裏之乎者也之乎者也,紙上談兵,著實沒什麽大用處,他可不樂意聽。

我樂呵了——這真是個有想法的孩子,身長在皇家倒為可惜了些。

我乜斜掂量了一下他那瘦弱的胳膊腿,覺得他離大俠還有十萬八千裏路要走。

不過到了後來,仲長昔求著他皇兄給他尋了個武功高強的師傅,表示定要習得一身好功夫。於是乎在一個悲催的清晨,他被他的新師傅一招打趴在地。

本以為會挫敗他,誰知這非但沒有打壓他的自尊心,反倒是燃起了他的鬥志,更是發誓有朝一日定要將他師傅打倒。此後,每每經過打鬥場,我總能聽見八皇子扯著嗓子此起彼伏的求饒聲,令人好笑又無不搖頭嘆息。

可惜的是,仲長昔並沒有機會打倒他的師傅,因為他的師傅後來就隨軍出征了。

這事我聽見後,以為他至少要為此消沈十天半個月,哪想次日一早,他就像沒事人似的大步跨進未坤宮的大門,扯著嗓子往裏嚎:“方寸啊,方寸啊,你快來陪我抓蛐蛐!”

這聲聲跟叫魂似的,我簡直要疑心這板磚都要讓他嚷裂了。拗不過這位小祖宗,別無他法,我只得和小小換了班,陪他去抓了蛐蛐。

抓了幾日他便分身乏術、不再到處尋消遣了。身為仲長安的弟弟,更是皇室子弟,未來的親王,絲毫不受管束的模樣傳出去會丟盡皇家顏面。恰巧徐子良身在宮內,淵博的他那時獨獨博得皇上歡心,於是皇帝便暫時讓徐子良做了他的教書先生,日日督促他讀書、練武,一日都不許落下。

眼見著八皇子又怨天怨地地讀起了書,我終於松了緊繃的弦,垂了肩膀,安穩地繼續在未坤宮當差。

我暗自偷笑——別看徐子良相貌和藹可親,實則修理人的手段可不比慎刑司少,若是仲長昔耍小心思,怕是他不消費力便能整治了這位小皇子,到那時宮內又多了道叫苦連天的喊聲。

有了徐子良的督促,八皇子的生活果然變得沒那麽無聊了,因為他很少再來“叨擾”我。

而我因為起先被郝司司傷到的臉,也不大愛出門見人。傷口結了痂,便開始發癢,小小不知哪裏尋來了一支藥膏,說是能防止留疤,非要往我臉上抹,只是那黑綠色的膏體塗在臉上實在顯眼,醜的我好幾日都不敢照鏡子。好在檸生已許久不來未坤宮了,瞧不見我這般模樣,不過想起來便心憂,也不知他是不是公事冗雜絆了腳跟。

想得久了,我心裏生出了長長短短的太息,實在沒能明白他為何會消失的這樣猝不及防,不給我留半點音訊。

晚來天欲雨,倒是許久未曾見過面的徐子良尋到了我這裏,好無厘頭地與我說他同皇帝的棋依舊沒能分出個勝負。

我聽後嗤笑一句:“那你不如一輩子呆在這宮裏,和他下一輩子的棋,總有一日你們倆會分出勝負的。”

他修長十指撫著折扇,溫溫和和笑道:“又不是所有的棋局都要分出個勝負來。”

他像是話中有話,叫我靜默了小半刻,可惜終是沒忖出個所以然來,於是擡眸另尋了話頭,問:“你今日怎的這般閑情?”

他紙扇一合,虛虛點在我臉側:“聽聞你傷了臉,我來看一眼……嘖,你瞧瞧,果真是難看死了。”

“呸。”我白眼一翻,論起了拳頭,威脅他趕快閉嘴。

他隨即幹笑兩聲,轉而卻肅起了臉,聲音沈了下去。

我心中咯噔一聲,只聽他道:“我是來為檸生帶話的。”

一提到檸生,我立時來了精神,湊上去緊張兮兮地問:“他說了什麽?”

“他說讓你務必信他。”

“就這些?”

“就這些。”

我將這句話在嘴邊反覆掂量了好幾遍還是不解,於是撇了撇嘴,腹誹他分明說了等於沒說。

檸生應該知道,我一直都很相信他,可這又何須多此一舉的讓徐子良傳話?

男子在我這靜坐了不多時,雨子便落了下來,大剌剌地連接著天幕。夜色將至,天幕黑得可怕,徐子良並未久留,接過我遞去的傘,撐開後踏著不見前路的宮道離去了。

我望著他背影,沒來由的,竟覺得他有事瞞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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